浅谈《三体》对人性的探讨
《三体》是为大多数人所认可的中国科幻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是刘慈欣创作的系列长篇科幻小说。其第一部经过刘宇昆翻译后获得了第73届雨果奖最佳长篇小说奖。优秀的想象作品在丰富的想象之下往往有着对人性的表现和探讨，从而更多地引起读者的共鸣，引发人们对现实的思考。《三体》三部曲中也对人性进行了探讨，其深刻的内涵是不可忽视的。
2019年上映的由中国制作的科幻电影《流浪地球》无疑是中国科幻电影的一次新尝试，也让很多观众眼前一亮。它根据小说《流浪地球》改编，而小说作者正是凭借《三体》获得雨果奖的中国科幻作家刘慈欣。《三体》三部曲由《三体》、《三体Ⅱ·黑暗森林》、《三体Ⅲ·死神永生》组成，整部作品既包含科学常理和尖锐的批判，也体现了人文关怀与哲学思考。
电影《流浪地球》海报
一、在时间的大尺度上体现不同时期的人性特点
作为科幻作品，《三体》并没有从遥远的未来开始叙述故事。这个故事起源于更为久远的“文革”年代。1966至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有着摧残科学，蔑视法制的特征。在小说的第一部中，也正是这个时期的疯狂，导致女主人公叶文洁的父亲被迫害致死，叶文洁也受到折磨。叶文洁对人类失去了信心，她在军方寻找外星文明的“红岸计划”中通过太阳将信号发送到宇宙中，做出了一次对人类的超级背叛。四光年外的三体世界通过信号定位了地球，正在寻找新家园的三体人决定向地球进发，并发送扰乱物理学实验的粒子“智子”，封锁地球的物理学。
《三体》封面
对叶文洁父亲进行批斗的几名红卫兵是对“文革”时期狂热造反派冷漠人性的体现。当几个当年的小红卫兵长大后，她们与叶文洁再次相见，却愚昧不知悔改，不认为导致了叶文洁父亲的死是错误的行为，而认为自己一生也忍受了相同的痛苦。
她们身上体现了一种对他人命运的漠视，一种为了自己的冲动和期望而对法制产生的漠视。将自己所经历的困难归咎于时代和命运，在“文革”结束后不思进取，没有对真理和生活的追求。属于应时代而生，随时代而灭的投机分子。
而在人们知道了三体人的存在后，内心也发生了转变。在《三体Ⅱ·黑暗森林》中，人类利用三体人的一个致命缺陷——三体人的思维透明，提出了“面壁计划”。四位“面壁人”要通过自己的思维想出打败三体人的计划。其中三个计划的秘密不断被地球三体组织的“破壁人”揭开，最终这三个计划都惨遭失败。
《三体Ⅱ·黑暗森林》封面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本部作品主角，面壁人之一罗辑的破壁人是他自己。最终，罗辑通过发现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对三体世界进行威慑。一旦他将三体世界的坐标通过太阳向全宇宙广播，更高等级的文明将出于生存的考虑把地球和三体都消灭。罗辑为地球和三体带来了短暂的和平。
年轻时的罗辑所代表着的一类人物，在知道三体舰队正不断向地球逼近时，对人类的命运毫不关心，只希望在人类文明被三体人终结之前及时行乐。但这样的人相比曾经的人对世界和生命多了一分思考，看似是麻木的，实际上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渺小。属于享乐主义，逃避现实，在极致的荒诞中追求自己的秩序的末世之徒。
在和平的威慑纪元中，产生了对动荡逐渐陌生，过上了精致而美好的生活的人类。他们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被他人呵护太久的他们对一切充满着美好的憧憬与幻想，拥有孩童一般天真的好奇心与想法。他们把后来毁灭了人类舰队的三体宇宙探测器当作和平的使者，把后来残酷地指挥全人类为三体人的到来放弃生存条件的智子当作温柔的大使，自大地认为可以用太空舰队与三体人对抗。
他们自认为自己的时代科技发达，实际上人类的物理学早已被封锁，多年来没有任何进步。社会也动乱丛生。我认为作者刘慈欣对这个社会的描写带有反乌托邦的意味。这一类人属于思想幼稚的幻想家，另一种意义上的避世者，看不到在美好表象下潜藏的现实。这种愚昧是前两种人的混合体，而且更为可怕，造成的危害更大。
《三体Ⅲ·死神永生》
在小说中，人类掌握了冬眠技术，实现了在“时间上的第一次直立行走”。所以整部作品的时间跨度很大。在这样极大的时间跨度之上，在人类文明不断发展出的不同大背景之下，作品体现了人性随时代的不断变化。而这些人性不同面的展现，在如今的社会中也可以在各个小背景之下得以看到。但是以这样的形式讨论，是非常令人震撼的。
二、以超越常规人类道德的视角讨论人性
《三体》中有一句话，“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除了展现各种人性的特点，《三体》还作出了一个探讨，在生存与人性之间，人类会如何抉择。在小说中，三体人的经历告诉了人类，种族的生存其实并没有人类所认为的那么简单。于是一些人类如同三体人一般，逐渐放弃了人性。
例如小说第一部中，这种趋势就开始显露出来。为得到地球三体组织与三体世界交流资料，在警官史强的计划下，军方进行了“古筝行动”。用汪淼研究的，高强度的纳米材料在运河上拉成琴弦状，将地球三体组织连船带人切成几段，既保护了资料，又能将三体组织的人消灭。这的确是个残忍的计划，甚至无辜的人也要受到牵连——牵引船只的人也要被杀死。
但这也是一个最优解，能否得到三体组织的资料与人类命运息息相关。为了生存，人性必须做出让步。而在这之后，这种让步越来越明显。在拯救人类的“面壁计划”中，四个面壁人的计划无一不是反人性的。最终令人类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安全的罗辑的计划，更是向宇宙广播坐标，达成三体世界和太阳系的共同毁灭。
像这样选择了“兽性”，要被常规道德谴责的人，在书中还有其他的例子：“蓝色空间”号上的人选择了兽性，他们为了生存杀死了另一艘飞船上的人，并把这些人的尸体当作食物。但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上，他们拯救了人类。还有罗辑，维德和云天明，都是看起来十分冰冷，手段冷酷有力的人，但他们为人类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与这些人相反的是小说第三部的女主角程心。男主角云天明身患绝症，本想接受安乐死。但女主角——他暗恋的大学同学程心劝他参与“阶梯计划”。云天明的大脑跟随探测器被发送进了冰冷的宇宙。后来程心被选作接替罗辑的“执剑人”，掌管向宇宙发送坐标的开关。
程心的软弱导致她没有及时按下开关，三体人用宇宙探测器“水滴”封锁了太阳的电波放大功能。逃离了人类的飞船“蓝色空间”号摧毁了水滴，向宇宙广播了坐标。云天明被三体人复活，并通过给程心讲童话为地球提供了逃避毁灭的情报。程心的错误判断导致曲率波动光速飞船的研究进度被减缓，太阳系被更高的文明毁灭。而程心和好友艾AA最终乘坐地球唯一的光速飞船逃脱。
程心看似是正确的，事实上却彻彻底底地葬送了全人类。云天明为她做出了数不清的付出，人类曾把她视为希望。“程心代表了人所崇尚的道德观，她按照自己的道德取向而不是人类的利益做选择，最终导致了人类的灭亡。
刘慈欣本人作出的解释非常精准而深刻，“她会认为自己很崇高，认为自己不自私，认为自己的价值观和道德准则是普世的，正确的。至于遵循它会带来什么后果，她只考虑能不能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平安”“在小说里，真正做到‘大爱无仁’不自私的人，会从人类的整体去考虑，因为牺牲良心是最难的事，比牺牲生命要难得多”。
到故事的最后，连普通人在面临太阳系的毁灭危机时，在生存与人性之间也选择了生存，正如此前他们所反对的那些人一样。人们明知逃脱速度是光速，自己的飞船不可能逃脱，还是争先恐后地逃跑。之前发出错误警报时，人们也不惜相互残杀，破坏别人的飞船只为自己能活下来，或仅仅是让别人和自己一起死。这样的求生欲是如此真实，又是如此渺小无力，自私残忍，令人唏嘘。
这让我们不禁思考，我们常常颂扬人类道德美好的一面，认为这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标志。但也许有时，人类道德也会成为一种缺陷。它是否也催生了一种自私和软弱，让人们顺应自己的道德取向，而不是以长远的、集体的利益作为考量作出决策。它是否会引发一众人愚昧的行为，集体反对会给人类带来利益的事，并自以为代表着正义？也许被这类人所批判的，牺牲道德而选择大局的行为才是真正意义上人们需要追求的“人性”。
能够以超越人类常规道德的视角讨论人性，我认为是《三体》的独特之处之一。作为一个科幻作品，作者幻想了一次人类的生存危机，这种危机是由外星人带来的。在现实中没有的情景，却在作品中真实地体现了出来。读者也得以在这个世界观当中，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人性”与“兽性”之间的冲击。
刘慈欣
三、在冰冷的基调中体现人性的温情
《三体》三部曲，尤其是在《三体Ⅱ·黑暗森林》、《三体Ⅲ·死神永生》两部中，随着故事的发展，宇宙间文明生存法则的残酷逐渐在读者面前展现出来，小说的基调也逐渐变得趋于冰冷。人类崇尚的道德观似乎成为了一个导致人类逐步走向灭亡的事物。但在描写人类对于道德的选择困境的同时，作者也对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进行了表现。
叶文洁就是一个感受过人性温暖与冰冷两面的角色。叶文洁因为遭到迫害对人性失望，但在到红岸基地“改造”时，她又得到附近村民的帮助，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但是再次见到那些当年打死她父亲的红卫兵时，她又为这些人的心灰意冷。她想让三体人改造这个世界，不惜杀死阻碍她的人。但得知三体人只想杀死人类的真相时又沉默了。
这样一个角色，她是自私的，她为了私仇可以用全人类的未来作赌；她是无私的，她坚守着自己心中的理想，希望三体人可以让这个扭曲的世界得到改变。她是冰冷的，她选择杀死自己的丈夫，也因为自己的理想害死了自己的女儿，她得到三体世界的警告后还是第二次发出了信号；她是温暖的，她真心地感激帮助过她的人，也真正地深爱着她的女儿，不想真正地让人类终结。
叶文洁因为人性的自私遭受过磨难，所以她在自己的关键抉择中放弃了出于人性的关怀。但作者又没有使得人们显得那样无药可救，村民们帮助了叶文洁，叶文洁自己心中也会有爱与责任。从叶文洁的故事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人性的温暖其实也是存在的，是值得赞扬的。
还有云天明这个角色，也可以让读者感受到人性的美好。他爱着程心，用得到的一笔巨款买下星星送给她，这颗星星在后来为程心带来了巨大的财富。他编出三个精妙的童话故事，里面隐含着可以让地球逃脱被毁灭的命运的情报，他为程心讲了这个故事。他也许不在意人类的命运，只是希望程心能够活下来。
他的感情令三体人也动容，三体人为了让他讲完第三个故事，给云天明增加了两人对话的时间。他在三体世界传播了地球的文化，使得三体世界了解到了人性，对人类文明产生了敬意和喜爱。云天明在太阳系毁灭后还去到他送给程心的星星上等待程心，尽管直到他生命结束也没有等到。从云天明身上体现出的人性，既有着人们普遍认可的一部分——执着的爱，也有着因为领悟到了宇宙中生命的冷漠后改变的一部分——不以责任感作为做出抉择的借口。
《三体》没有像一些作品一样夸大人类情感的作用，而是以宏观的尺度进行了理性的探讨。由人性的善与恶，超越人类常规道德的人性几个方面去讨论。在宏大的背景之下，人类的情感显得分外渺小。例如最后太阳系的结局，整个太阳系在二向箔的降维打击之下由三维跌落到二维中，变成一幅巨大的图画，瑰丽壮阔，而又奇异诡谲。而在这样的背景之下对各个人物进行描写，便体现出一种史诗一般的气息，更加令人震撼。在这样的情境下，人性的自私也就格外令人唏嘘，人性的温暖也就格外难能可贵了。
《三体》英文版封面
总结
《三体》三部曲不仅探讨了常规人类道德下的人性，还探讨了超越人类道德的人性，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在生存与人性面前，人们会如何抉择，人性又会如何发展，各种抉择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在小说中，三体世界对地球说，“你们是虫子”，三体组织说“主不在乎”。我们感受到了在宇宙的尺度上，人类是如此渺小，我们平常认为伟大的人性，似乎又需要从新的角度来思考。而小说中，史强又说，人类从来没有战胜过虫子。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只要人类顽强地进行抗争，三体人也是可以被打败的。但是也可以理解为，人性依然是具有力量的。
在最终的结局中，代表着人类道德的程心尽管导致了太阳系被毁灭，但她还是活了下来。我想，作者想要表述的并不是以责任感和道德为理由，所造成的后果都是不被批判的。这固然是一个很讽刺的结局，但也体现了人性和人类常规道德即使在艰难的环境下并没有完全泯灭。就像是叶文洁最初向三体世界发送信息时，接收到的那一位三体人并没有把这件事上报，而是发出了“不要回复”的信息。小说中，爱在宇宙中是被淘汰的，但三体人中还是存在着爱，也表达了一种对人性中闪光点的肯定。
总而言之，《三体》对人性的探讨是相对全面的，是理性的。而其角度也是新颖的，丰富的。小说中既有尖锐的批判，不动声色的讽刺，也有充满温情的描写，理性的赞扬。《三体》不仅有着对科学技术的追求，令人惊叹的想象，其中体现的哲学思考也是十分深刻的。
《三体》纪念版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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